柏舟

Wer jetzt allein ist, wird es lange bleiben

不买不卖

很久很久以后,在一个金钱至上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一切都可以受着法律庇护随意买卖的年代――说不上最好也不是最坏的年代,无用之物皆被按需出售,举个例子,走在街上你已经几乎发现不了有心的人了。而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福泽谕吉先生,就是一家富有盛名的人心回收站的老板。

福泽先生的好刀工远近闻名,你可以不必把他看作一个人,而是想象成是一把上好的日本刀的延伸――冷冽无言,锐利逼人,冷风拂过胸膛,唤醒朵美艳的杏花,虽无秋雨露凝,亦不染半点血污红尘,刀尖寒光闪闪,刚刚好嵌着颗徒劳挣扎着的红宝石。

“先生真的不考虑这笔生意吗?”洁白的狼毫在嫣红的墨水里碾压翻滚,一直正襟危坐的男人扬手,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手腕。手起笔落,就在纸上泣出道鲜红欲滴的血痕。

“福泽阁下,这买卖您就别想了。”相比之下,藤椅对面的男人就没了正形,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食指与中指间夹根烟,虚虚晃着,一双细长的眼眸眯着,脸上似笑非笑。很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大型猫科动物,福泽谕吉不动声色地脑补。

当然肉垫软绵绵叫声绵软撩人的主子是猫科动物,牙尖嘴利敬而远之为上策的狮子豹子也是。看着森鸥外第一千零一次摆出任你舌灿莲花天花乱坠我自岿然不动心如止水的架子,任何商家都知道该见好就收注意着好感度好长期打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福泽谕吉也不是个巧舌如簧的人,相比唇舌,他不离身的那把长刀更是他的利器。还有,他一点也不欢迎这不请自来不买不卖的客人。

“不要在店里抽烟。”他皱皱眉,朗声开口,声音却硬生生梗在了喉咙里。他飞快地按住了从背后绕过来的小姑娘,把她尽可能温柔地拎到了一边。“不要碰我的刀。”“哪有生意人对顾客这么凶巴巴的!大叔快改改你的脾气,不然小心关门大吉。”小姑娘撅起嘴,森鸥外跟着笑起来,福泽老板也只好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并不舒心的笑容――没得说,谁让他遇上他们就没办法呢。

且不谈那个头发卷卷眼神清亮笑容甜美的小女孩――她一笑起来,就足以让这间屋里任何一个瓶罐内的心脏颤巍巍地融化,铁石心肠,也敌不过蜜糖鸩毒。不掺杂任何大人的想法,没有任何邪恶的阴谋,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睛,在头脑里来回刺啦啦地划动,恨不得把脖颈扯开都除不去抹不掉,活生生一个小夜长姬。那个整天笑眯眯的男人就更不用提,谁也不知道他薄薄胸膛里跳动着的心是黑漆漆的还是有点人味的鲜红色,只有打开那薛定谔式的骨骼黑盒才能盖棺定论。听说他就是这样和蔼体贴一笑,亲手结束了自己恩师的生命。也听说他就是这样风流倜傥一笑,挥手抹杀上百名没有价值的下属。

“先生留着这颗心对您自己也毫无益处,只不过会带来多余的负担。”福泽顿了顿,把毛笔在墨盒边缘磕了磕,“同情。”“哦,那阁下认为同情心是一种令人厌烦的怜悯?我倒不这么觉得,它完全可以被歌颂成情感之间最高等的共通。”这个男人真的会同情别人吗?看着瞬间扫荡一空的点心盒,福泽老板觉得自己的眉毛抑制不住地抽动,拜托,丧尽天良的事哪件你没染指过,赶快签好合同把心卖了,我定双手奉金欢天喜地,莫再总是过来白吃白喝搅人生意。

“不愧是阁下的品味。”罪魁祸首正捏着块糕点细细打量,“馅料分量十足香气四溢,糕体又恰到好处中和了腻味。这山药枣泥糕真是别处难觅的佳品啊。”“这小食能承蒙先生厚爱真是不胜惶恐,只是那一柜子库存恐怕不够先生光顾几日了。”“哎呀哎呀,小爱丽丝你吃太多了。”男人半真半假地拍拍女孩的头,“明明是林太郎吃得更多!”女孩不耐烦地拍掉他的手,“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怎么会责备可爱的小爱丽丝呢,是怕你吃太多不消化。”门口的风铃清清脆脆响了几下,福泽赶紧起身走去,得得得,这尊大佛斗不起还是绕得了的。

“哟,福泽,好久不见了,看你气色不错,为师我可算放心了。”福泽乖乖九十度大鞠躬,笑里带点暖意。“夏目老师好。”一大一小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个子不高却带顶英伦礼帽脊背挺得笔直的日本男人――嗯,果然福泽那看着都难受的坐姿也是得了真传。“这位是?”“森鸥外。”颌首致意,森鸥外难得收敛了嬉笑神色,小女孩也乖乖巧巧靠着扶手。“哦,我听福泽提起过您。”“还要多谢负责阁下救命之恩。”森鸥外转头笑一笑,彬彬有礼无可挑剔。不过,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恩将仇报,何成体统,福泽谕吉腹诽道。

不过说是救命之恩也算言重。只不过福泽谕吉刚好路过一个巷口时望见地上有点血迹,只不过他一路追踪到某个废弃工厂时遇到了某个瘦瘦弱弱的人被单方面围殴,只不过他出手制止了这场闹剧而已。一连串的偶然,硬要拼凑出一个必然,也只能说福泽谕吉是个武功了得的好人,或者说森鸥外运气好。后来才知道,森鸥外这个无良情报贩子把某毒品团伙的资料卖给了警察局,所以被报复了一顿。撇开双方身份,就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谢阁下救命之恩。”“偶然路过,出手相助而已,不足挂齿。”福泽谕吉倒是诚诚实实,擦着长刀上的血迹,摇摇头。“说是这样,但我们可不能因为对偶然视而不见而错过了生命的美丽呀。”月光衬着他失血的脸颊苍白得几近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亮亮的,穿过凉凉夜深浓雾,不偏不倚落入自己眼瞳。

只是福泽谕吉的店里就多了个白食客――这位如今为数不多还有着心的人就好说歹说赖在了这家专业人心收购店,有太阳的下午歪歪斜斜倒在椅子上,大啖不管饱的糕点,品着不解渴的茶,哄着宠着在瓶瓶罐罐血水间蹦跳的小女孩,看不苟言笑的老板一点点剥去脂肪结缔,洗尽七情六欲贪嗔痴慢疑,分离出弯弯曲曲血管纹路,理清爱恨情仇所去所从。修理好的心脏晶莹剔透摆在碟子里,两个人也就有一搭没一搭聊几句不关紧要的闲话,待日落西沉再挥手告别。刮风下雨的日子店里难得清净,关门过后,福泽就出门漫无边际逛逛,却总是不知不觉走到点心店,只好添购点存货,再后知后觉一个人提着满满当当篮子,碎碎念几句。

“阁下您收购这么多心有何打算?”“提炼感情,高价出售,虽然我并不是很理解买主行为的必要性。”“您不会是要举例子,什么爱德华八世罗密欧普希金吧?”“这倒也不错,感情只能让人们误入歧途罢了。”“我认为,这是感情唯一的好处呢。”他记得森鸥外当时是这么反驳的,腮帮子里装满糕点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嚷嚷着。

人世皆熙攘,樱花转瞬即逝,相对唯顷刻。如果生活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福泽埋头修理着刚剖出的心,一边听着森鸥外和夏目漱石谈笑风生,悠悠叹了口气。“福泽能交到你这位挚友真是太好了。”夏目先生语重心长,字字铿锵有力,辨不清整句话重音,拍了拍条纹西装上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戴上帽子。“且行且珍惜啊,年轻人们。”

不知道森鸥外如何良心痛悟好好工作的重要性,虽然他也不拿纳锐人的血汗钱不必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几个下午,福泽闲暇时就望着阳光里飘荡的细碎尘埃,一个人啜几口清茶,嚼几口甜糕,痛恨起自己竟不习惯于这清净自在的福气。

秋日的夜风已经有点刻骨的寒意,福泽谕吉右手搭在刀柄上站在阴影处,根根神经绷紧一触即发。远处两个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闭目仔细分辨,依旧徒劳。根据夏目老师的消息,这是两家军火走私犯大户的交货点。不出意外,应该能一网打尽。只是突如其来的第三方破坏了这如履薄冰的和谐,第三家猝不及防的加入,很快一场火拼不可避免。他正在震惊,看到人群里一个瘦削的身影,就心里亮堂几分。鹬蚌相争,坐收渔利,他倒是规划得好啊,只是可惜这次不能如意。

混战很快见了分晓,有备而来的第三家势如破竹。前两家倒是有眼尖的人抓到了这个不安分的情报贩子,节节败退骂骂咧咧还不忘带回去严惩一番杀人灭口。福泽眼皮跳了跳,似曾相识啊,惯性太可怕,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长刀出鞘,寒光一闪,血花四溅。

“福泽阁下,您果然不是个生意人。”他听到一句气音,没好气地转转眼珠,就看到额发凌乱满脸血渍的森鸥外。“先生您也不是个普通的情报贩子啊。”“彼此彼此。不过,我是说,您看起来是个最不像生意人的老板。”手术刀利落地捅入咽喉,潇洒抽出,森鸥外笑得明媚,带点孩子气的开心。

敌方人数众多来势汹汹,两个人打着打着就后背相抵各应一面。“你明明第一次遇见我时可以顺利脱身,这一次也是。这么拙劣的试探还是不必要了。”“哪里哪里,阁下高看我了,还要仰仗您保我一命啊。”“那就少废话。”手起刀落,一道鲜血贴着森鸥外脸颊喷过,“是,是。”

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两个人就找了个空地席地而坐。周边血汪汪的尸体摞了一堆,两个人脸上身上也是血迹斑斑,“货物是还交给夏目先生处理?”“是啊,师弟,麻烦你了。”森鸥外双手叠在头后,做了个后伸放松。一声师弟喊得催生生的,就像刚摘下来的菱角,啪嗒掰成甜津津的两截,还尾音婉转千回百转,惹人心痒痒的。

“话说,老板不打算借着这个好时机,再说服我一下吗?”他不规矩地跷了个二郎腿,修长的左腿在空中晃啊晃。“老板你不也是有心的吗?”福泽谕吉没有抬头,他只是默默想着。
没有心,一个人活过千秋万代也悠然自得。一旦有了心,总将做些不合收益的事,走一条不能回头的窄路,盯着一个合适或不合适的人,把心低到尘埃,不疯魔不成活,干些傻事任任性性疯一场闹一场,也算看尽世间阳光,痛痛快快活一场吧。

“还有,福泽阁下呀,心这种东西,我私自以为是不能买不能卖,只能心甘情愿送出去的哦。”森鸥外突然靠近福泽谕吉,心情大好地弯腰说道。

福泽谕吉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福至心灵,倒觉得这笔生意有了点转机,于是也拍拍手,笑了起来。

PS
祝我最可爱的女朋友生日快乐!遇到你不是靠努力,而是靠缘分和运气。很久不写文了,思路混乱,还请见谅。希望你今后可以变得幸福一点,再幸福一点。烦恼忧虑不再来,运气喜悦多一点。我应该没算错时差哦2333 @Dylan Zimmer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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